托雷斯为什么戴面具(疫情之下的另一个“武昌”)

MV WUCHANG，“武昌轮”，是隶属太古航运公司的一艘灵便型远洋散货船。对于太古公司，本人不多做介绍。我只想记录一下，作为一名漂在异乡，工作在一线的一名普通远洋海员，在疫情期间的生活和心理。

我在武昌轮船上任职三副，于2019年7月22日从泉州出发飞上海，再从上海出境，飞伊斯坦布尔转机到阿尔及利亚上船。上“武昌轮”之前，由于船期的影响，我在泉州的代理公司等待了一周多的时间，这些时间对于休假在家的海员来说是完全浪费掉了，尤其是对于刚结婚的我来说，浪费十天的时间很是可惜。从上海出境的飞机也十分不顺利，和我同行的是船上的轮机长，第一次购买卡塔尔航空的机票，由于签证问题和机票超卖，被拒绝登机。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是法国航空的飞机，同样是由于签证问题被拒绝登机，直到第三天终于乘坐土耳其航空的飞机顺利出境。多次转机到阿尔及利亚之后，当地代理开车接我们上船，穿越戈壁，沙漠，山区和几个小城镇，从机场到港口行驶了6个小时。最终还被当地代理坑了20欧元的小费才顺利通关上船。

艰难的上船经历，令人郁闷的工作伊始，似乎预示着在这一条船上的工作并不会很顺利。但是我一直觉得好事多磨，相信自己努力，未来肯定会更好。

武昌轮停靠墨西哥Veracruz

上船工作之后，“武昌轮”接下来的航次是从阿尔及利亚Beijaja出发，途径土耳其海峡，进入黑海抵达俄罗斯Taman。这个航次是装运35000吨的小麦，这批小麦要运送到墨西哥Veracruz。装货，航行，卸货，整个航次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个航次遇到的最让人头疼的情况就是在Taman遇到了俄罗斯海关和PSC（港口国检查）的刁难。他们是各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找问题，以此威胁和索要黑钱，但最终我们就是一直硬扛着，虽然被记了很多缺陷，但最终这些事都不了了之了，俄罗斯还是对我船清关放行了。

从俄罗斯装货结束之后去墨西哥，整个行程安稳无忧，经过百慕大海也是风平浪静，不是传言中的那么凶险。抵达Veracruz，卸货也不是很忙，在港口十几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作为游客出行。九月份正好赶上墨西哥国庆日，所以这些天外出，吃喝玩乐，放松潇洒，生活似乎恢复到了正常，没有烦心事，期待着每一天都会过的这么开心。

Veracruz卸货完毕之后已经是2019年9月13号了，我上船之后，“武昌轮”的第二个航次是去美国Lake Charles 装大米运往伊拉克。这个时候已经有新闻报道美国出现了大范围爆发的流感，但是流感很正常，也没有太多人注意，更没有人会联系到后来的Covid-19疫情。由于天气原因，在Lake Charles装货过程竟然持续了30天！从9月25号到港外锚地等待一周，10月2号早上靠港，一直到10月31号下午才完货开航，这是我经历过最长的一次港口停留！10月1日国庆节，船上我们5个中国海员一起升国旗合影留念，算是庆祝祖国的生日吧。今年的国庆节，无论是从微信朋友圈还是从各个新闻媒体app里，我都能感受到相比以前，人们有着更加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对祖国的热爱。说实话，我其实有打算若是10月1号靠港的话，要举着中国国旗在美国来一次出行呢，可惜靠港计划没赶上。在港期间，出行游玩必不可少，但是也非常影响休息，港口作业也遇到了一点点小麻烦，但总归顺利装载完毕，我们再次航行出发。

2019年国庆节，船上5名中国海员与国旗合影留念

“武昌轮”从墨西哥湾开航出来，穿过大西洋，再途径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亚丁湾，最终进入波斯湾抵达伊拉克。这一个航次中，在大西洋经历了稍许的恶劣天气，好在大面积的低气压来临之前进入了地中海。在苏伊士运河经历了一次主机失控，“武昌轮”船头在下行航道的左侧轻微触底搁浅，差点堵塞航道，也差点被后面全速驶来的另一艘船追尾。最终在船上人员的配合抢救下把船救回来了，有惊无险。从红海南下出来之后，在亚丁湾经历了一次海盗小艇的骚扰，不过我们有武装保安在船，周围也有护航军舰，并未出现意外情况。终于抵达伊拉克之后，却遇到了素质非常低下的码头工人！他们竟然在船上各种随意大小便以及其他各种不安全的行为！

武昌轮航行通过苏伊士运河

苏伊士运河口，武昌轮主机失控轻微搁浅的航迹图

武昌轮途径索马里海域前，船员正在准备驾驶台防护钢板

遭遇疑似海盗船骚扰时，船上的保安持枪警戒

航行中遇到索马里护航的中国海军补给舰

从上船开始一路上，无论是令人讨厌的事情还是令人开心的事情，都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每一个港口，每一个特殊经历，上船的曲折，俄罗斯的刁难，墨西哥的玩乐，美国的在港30天，苏伊士运河的主机失控，亚丁湾和伊拉克的经历，我都详细地写了多篇文章记录，以后有机会再分享吧。铺垫已经够多了，现在终于写到疫情来临了。

武昌轮在伊拉克卸货

在港口的繁忙工作中，我们度过了2020年元旦信念

在伊拉克度过了2020年的元旦，结束了运送美国大米到伊拉克这个航次之后，已经进入2020年了，国内的疫似乎从武汉开始爆发了！我们已经通过国外的各种媒体报道得知武汉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病毒，“武汉”这个城市的名字也被人频频提起。我们在船的中国人也经常被外国的同事问询问关于国内初始的病毒情况。“武昌轮”由于船名的原因，也频繁被靠泊港口的人打听各种消息。

“武昌轮”从伊拉克卸完货之后，接下来的航次是从波斯湾的巴林装载化肥去韩国。

简单介绍一下我们此时船上的人员：“武昌轮”船上配员18人，目前我们船上总共4个中国人，船长，轮机长，电机员和我这个三副。剩余的有1个克罗地亚人，2个乌克兰人，5个菲律宾人，6个斯里兰卡人。

电机员是汉口人，他也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老家。电机员我们一般简称“老电”。老电是在美国Lake Charles上船的。他和船长都是临时来顶班的，因为上一任船长和老电都想着回家过圣诞节，他们和公司约好了回家过节之后还会再来这条船工作的。所以中国船长和中国老电就被公司安排来临时顶班2-3个月。船长和老电都要赶在中国新年之前回家，而且老电的儿子即将高考，他想要在家全程陪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我的6个月合同期已经快要结束了，我的合同期是2020年1月22号到期，刚好赶在新年之前两天结束，但是很早之前公司人事部门就对我发邮件说了，由于临近中国新年，在家的中国人都不愿意出来工作，所以会安排在中国新年之后换班。

虽然我申请了多次，但是公司依旧回复说过完新年之后再安排。我当然理解公司的“常规操作”，所以也没有再继续坚持申请。而且我也有个人的计划，想着能够晚回去一些时日，多赚些钱给媳妇儿买辆车，还能赶上暑假多陪一陪家人，能够趁着暑假时间带着老婆出去自驾游玩一圈。也计划着备孕，要一个孩子，等媳妇儿怀孕一些时日之后，我再次出来工作一条船，赶在生孩子之前回去，也刚好能赶上下次在家过年！家人也理解我，同样也支持我的计划和安排。这个计划安排看起来是挺完美的！

2020年1月22日，“武昌轮”抵达新加坡，在新加坡进行加油，上伙食和物料备件，同时进行一些设备维护和船员换班。中国船长和老电在这里下船回家，上一任克罗地亚船长和斯里兰卡老电在这里上船，同时还来了一个菲律宾籍电机员实习生。武汉的疫情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显示出异常严重的爆发开端了，而且由于临近新年新加坡回国的机票非常不好买。很幸运的是，两个下船的中国人都买到了机票，两个人终于如愿下船！

事实真的这么完美么？

众所周知，武汉在1月23日凌晨发布了封城令！

船长是福建人，如愿回家了。老电的航班是新加坡飞上海转机飞武汉。就在老电抵达上海，准备转机的时候，武汉封城，老电所预定的航班取消了飞行计划。只差一天，老电回不了自己的家，最终他选择转机飞到云南的妹妹家里，这个新年，他只能在妹妹家中度过了。

老电回不去家，这对他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武汉的疫情爆发，整个城市封锁，老电肯定也担心家中的老婆孩子，但是他回不去，一点忙也帮不上，至少老电他躲过了武汉疫情的爆发，身为武汉人，在疫情期间他并没有处于疫情的暴风口。祸兮福兮，事情是没有定论的。

离开新加坡之后，继续朝着韩国航行。在南海上航行的时候，听过往的船舶在高品种聊天，互相问候新年好，互相讨论着可怕的疫情。这个时候，隐约记得统计数据变化，从一千多人开始，每天都指数翻倍地网上增长。2000多人，4000多人，8000多人…..病毒肆虐，似乎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船上此时只剩下我和轮机长两个中国人了。船长安排了一次烧烤晚宴，算是为我们庆祝新年吧。我也打印了红底金字的“福”和“出入平安”贴在了驾驶台和走廊上，也打印出了今年网上流行的门神“辛弃疾”和“霍去病”贴在了自己房间的门上。

和家人联系，家人这个时候反而不愿意让我回家了，毕竟国内此时的疫情还处于不可控的可怕状态，在船上待着反而是更安全的！听我父母说，我家（郑州地区）也开始采取了相当严格的人口流动控制措施。我的父母属于基层党员，他们也服从组织安排，开始了在乡镇路口的值守和检查工作。我家所在的社区党组织也通知召开会议，准备布置防疫工作。

在社区的党员微信群中，某一名党员或许正在海南旅游，也或许在那边躲避北方严冬，他发了一个位置信息显示在海南某一个小区，请假不能参加会议。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伙计是在秀自己的优越感，请假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让大家都知道他人在哪里吧？难道就不能私下里和领导或者小组长说么？所以我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身为海员，我也身不由已，不能响应党组织的号召，但总想着能够做点什么，所以当时我直接就和我们党小组组长联系，发了个捐款红包。但我们的党小组长并没有收下这个捐款红包，因为目前还没有关于捐款的氛围，也没有相应的指导方法，但是党小组长把此事汇报了上去。随着疫情的蔓延和越来越严格的防控，社区内的党员开始安排在社区各个路口设岗防控，慰问值岗的人越来越多，捐款捐物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我再次向党小组长发了一个600元的特殊党费来尽一点心意，也委托我家人向社区防控岗捐了一些吃喝物资。

当“武昌轮”抵达韩国的时候，我记得此时韩国的疫情也刚开始，数据统计仅有12人感染。我们抵港的第一天，还有shore pass登陆证，但是第二天就已经不允许上岸了。我还记得这个时候新年假期刚过完，股市开市，除了医疗股大部分涨停之外，其余股票全部绿野一片，手机软件上各种推送全都是铺天盖地的疫情和防疫消息。虽然我不在国内，但是已就感觉到了非常严重的危机感！但是危机之中也有希望！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个专家组和医疗救助组的成立，武汉方舱医院和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立，全国人民上下一致对疫情的抗争和对疫区的支持都显示出了我们国人的团结和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

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国外却传播着一些抹黑中国的言论，我们大副问我说，他看到了YouTube某个视频传言共产党要杀掉两万感染人员来控制疫情，是真的么？我只是笑着指一指脑子，反问他说：“这就要看你信不信了！”

抖音上各种天天更新着各种疫情防控的小视频，尤其是震撼人心的火神山医院在短短10天之内建立起来，我也把这些视频分享给这些国外的同事们看，对他们来说，中国的一些强有力的防控措施都是不可思议的，某些谣言自然也不攻自破了。

我们船上所有人员的相处氛围是挺好的，19个人，5个国籍，团结在一起工作，并没有因为国家文化的不同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同事们也都很关注疫情信息，因为病毒也慢慢在世界各地传播，每个国家都逃不出病毒的肆虐。

其实，在我所了解的国际社会新闻中，国外对中国疫情防控是认可的，我还看到菲律宾同事的facebook“朋友圈”发布的，中国人如何抗疫，韩国人如何抗疫，日本人如何抗疫，而菲律宾人如何抗疫这种对他们国内民众不听政府控制的嘲讽新闻。我们同事之间的交流，也都非常认同关于采取隔离和封锁的措施是抗疫最为有效的方法！

“武昌轮”离开韩国已经是2月上旬了，我们接下来的航次是空载去美国哥伦比亚州的Portland，装三万多吨的苏打粉去智利。冬天的北大西洋总是风暴肆虐，不见晴天。几场海上的暴风雪把我们船覆盖成了白色，摇曳在大风大浪之中，每一天关注着疫情消息，心情沉重，气氛压抑。我和轮机长现在已经在考虑合同到期之后如何回家了。但是这个时候是疫情爆发最为严重的时候，美国单方面宣布停止中国方向的航班，所以二月底抵达美国的时候，公司仍旧无法安排我们回家。此时，我已经在船上工作7个月了，轮机长已经在船5个月，都已经完成了最长合同期，但是回家似乎越来越艰难。

白令海中，武昌轮在大雪纷飞的风暴中航行

二月底的美国，疫情也开始爆发，但是西海岸的这几个州还算安全，码头工人没有戴口罩的，在装货期间和码头工人交流，他们也并没有对于中国疫情和对中国人的偏见。其实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大部分有素质的人还都是很有礼貌，待人接物都是非常与人为善的。

3月1号，“武昌轮”从美国开航去智利的Antofagasta和San Antonio。航行需要15天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再关注每天多少人感染了，因为感染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每天上千人的增加已经让人觉得麻木了。航行期间，我们讨论的最多话题就是何时能够回家以及如何回家。我们轮机长的想法是如果可以，继续在船上工作，毕竟现在回家的话，要经过不同的机场转机，旅途很不安全，最好等到合适的港口再回去。我的家人也是这个想法，他们特别担心我们回家的旅途，因为许多机场也都不安全了，新闻已经报到处有许多人在乘飞机的时候感染了病毒。但是我仍旧觉得，只要有机会，还是要回家！因为在国外，如果出什么事情的话，谁知道我们会不会得到帮助呢？或许还会被区别对待，甚至出现不可控制的因素。

期待着回家的航行，猜想着当我们抵达智利之后就能换班回家了，所以一路上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在南美洲西海岸的航行，一路上看到大量的海豹围在一起飘在海面上睡觉，海鸟飞舞，海豚鱼跃，鲸鱼喷水，甚至还能看到漂浮在水面上巨大的海龟，航行并不是那么无聊。

海面上漂浮的海豹群

伴游武昌轮的鱼跃海豚

从船舷边漂浮而过的海龟

与武昌轮同行的鲸鱼群

船边捉鱼的燕鸥

但是一路上的讨论和各种设想，都在抵港前三天结束，因为智利此时感染人数2000+，智利政府宣布封国，没有国际航班，不允许出入境，所以船员换班也必然取消掉了。

船员换班目前已经成为行业内面临的最大困难。国内一些港口一刀切的工作方式，已经让许多船员开始罢工，拉横幅等各种抗议，负面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这些有损地方形象的现象，我也不做多说，总而言之，船员换班，异常困难，异常困难，异常困难！国际航线的海员面临的困境更加艰难，因为大多数国家都开始封锁，国际航班也骤减，哪怕是仅有的一些航班，也都是抢不到高价票。

智利封国，我们不能回家，只能继续在船上工作。当然相比船员换班，我们面临的更加严峻的问题就是我们要直接面对疫情了！船上如何做疫情防控措施呢？我们此时船上只有口罩和消毒液，没有防护服，而且消毒防疫物资短缺，我们的处境似乎越来越困难了。

当然，港口方面也怕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是船方和岸方互相害怕，都怕对方会给自己带来病毒。在港口锚地等待进港的时候，我和一艘刚从港内开出来的中国籍船联系，他们说码头工人根本没有防疫的措施，甚至没有这个意识。我把消息传递给船长之后，所有人都很担心。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我们装载的是苏打粉，卸货操作会产生大量的粉尘，所以哪怕是正常情况，码头工人也要穿戴好防护服和呼吸过滤面具。与港口的海关，

代理等各种交接，我们都是在甲板开阔区域完成的，禁止所有外部人员进入生活区，我们船上的人员也都一直带着口罩，做好消毒防护措施。在港口的时间里，所有人高度紧张，也好在有惊无险，我们顺利地完成了在智利的两个卸货港的工作，“武昌轮”在智利两个卸货港，停留了一个多月。

在智利卸苏打粉，由于粉尘影响，工人们都穿带有防护服

我们期待着接下来的航次可以装货回中国，或者是亚洲的港口，这样或许就可以进行换班了。可是令人失望的是，接下来的航次是在智利的Patilos装粗盐矿，去阿根廷Campana卸货。

除了巴西以外，南美洲的国家陆陆续续都封国了，接下来这个航次是不可能进行换班的，我们轮机长开玩笑说，目前我们打的是天命牌，哪怕是在船上工作有再大的失误，公司也不会把我们开除送回家，因为根本没有回家的可能性。所以，只能继续小心谨慎地在船上工作。幸运的是，我们在智利补充了一些防护物资，口罩，防护服，消毒液，手套，洗手液等都准备充足了。在码头装卸货作业，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我们每一个人都尽量不和码头工人接触。

船上所有人在一起召开防疫安全会议

但是我们仍旧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从智利到阿根廷，需要从麦哲伦海峡航行。麦哲伦海峡属于智利官方强制引水的海域和航道，所以会有两个智利引水员上船与我们在一起生活6天，这对双方都是很大的挑战。虽然两名引水员都是经过检测的，身体状况正常，但是我们依旧需要谨慎防护。在船所有人，每天两次体温测量，保持体温的监测，引水员除了引航工作和一日三餐，其余时间都在房间内。

在麦哲伦海峡的航行（包括海峡北部群岛之间的航行），可以看到非常美丽的景色。雪山连绵，云雾缭绕，山石突兀，悬崖峭壁，瀑布流水，如此美奇景也减少了航行旅途的无聊，顺利通过麦哲伦海峡之后，每个人都获得了引水员颁发的纪念性证书，也算是打卡代表性地理区域了。

武昌轮第一次穿过麦哲伦海峡获得的纪念证书

“武昌轮”抵达阿根廷，已经是2020年5月了，此时我已经在船10个多月。阿根廷也是封国状态，换班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同样只能认命，继续在船工作。

阿根廷的疫情同样严重，船上的防疫措施依旧严格，船员们都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进行工作。卸货完毕之后，结束了这个航次，确定了新的航次：在阿根廷装豆粕，回智利卸货！新的航次依旧是是在南美洲，我们依旧看不到回家的希望。此时的我们已经麻木了，只能和家人多联系，多安慰他们，也每天不断地告诫自己做好防护，坚持下去!

这个时候，国内的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许多地区都已经解封，学校开学，岗位复工，社会又重新恢复到了正常运行的秩序之中。但是疫情带来的社会问题依旧有很多，最主要的就是许多人失业，没有收入来源。我跟家人开玩笑说，这真的是老天爷赏碗饭吃，我们不得不吃啊！至少我们目前还有工作，而且公司也对超期服务人员加了疫情补贴，也算是比较安慰人心吧。

在阿根廷的巴拉那河中，“武昌轮”抛锚两周，排队等待进入装货港。两周的时间，日复一日地重复，在无聊之中期待着或许未来会变得更好。在阿根廷卸货，锚地等待，装货以及在巴拉那河上下游的航行，一共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也领略了坎帕斯草原的奇景，云雾缭绕的草原一望无际，各种水鸟和雄鹰盘旋飞舞，草原上的红霞日出让人震撼，晨雾遮蔽的巴拉那河和草原，又如同置身于仙境之中。作为摄影爱好者，这一个多月里，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我积累了大量的影像素材，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明知道不能回家，只能待在船上，所以除了工作以外，我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沉浸在了对所见景色和船上生活的拍摄记录之中。

由于我随身带着单反，每天都会尽可能地去积累素材，这个习惯让我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在6.25国际海员日，公司举办了一次摄影比赛，我选择了一张在锚地拍摄的日月同落的照片参赛，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还获得了380美金的奖金！作为业余摄影爱好者，这是我第一次参赛获奖，也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大的激励！在漫长的等待回家的过程中，也给了我鼓励和安慰。

公司举办的摄影比赛中我投稿获奖的照片“日月同辉下的武昌轮”

武昌轮在麦哲伦海峡航行时遇到的彩虹

武昌轮在麦哲伦海峡航行时遇到的彩虹

航行在麦哲伦海峡，一只苍鹰落在武昌轮驾驶台栏杆上休息

在阿根廷Campana卸货时，巴拉那河草原上的日出

巴拉那河上的日出

巴拉那河草原晨雾中的日出

武昌轮在晨雾缭绕的日出中航行在巴拉那河

武昌轮在阿根廷装载豆粕，码头工人在装货结束之后平整货面

从阿根廷出发， “武昌轮”再次从麦哲伦海峡经过，回智利卸货。第二次穿越麦哲伦海峡，已经是2020年6月了，这正是南半球的冬天。此时我已经在船11个月，超出合同期5个月了。

冬天的麦哲伦海峡，雪山绵延，甚至还有冰山漂浮！由于南太平洋冬天的低气压风暴剧烈，我们从麦哲伦海峡西边直接北上进入智利南边的群岛之中。群岛内的航行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而且也能够看到更为奇特的景色。在群岛海峡中航行，虽然两岸景色秀美壮观，但必须高度注意船舶的操纵！因为航道狭窄，而且还有从山上滑下的冰山漂浮。在群岛海峡里第二天的夜色航行中，从雷达上看到，在我们航线的前方出现了三个漂浮物标，这段航道还是很宽的，我们有足够的航行水域采取避让。借着月色看到，原来这三个漂浮物标是中巴车大小的冰山。麦哲伦海峡的引航员跟我们讲，这里经常出现雪山上冰川碎裂的情况，遇到漂浮冰山是很正常的！

遇到漂浮冰山是个小意外，但也没有什么危险，绕过去就是了。航行中，我们也多次和智利的引航员聊天，讨论关于疫情的问题，引航员也给我们讲关于智利和麦哲伦海峡的文化和历史。有一次聊天的内容我记忆犹新！我们问引航员，在这些群岛之中，有没有人居住呢？引航员说，这里只有一个渔业捕捞和养殖业发展起来的小村子，我们在海峡之中经常看到渔船和网箱养鱼的趸船。引航员还打开他的电脑中的历史书给我们看：在几百年前，这里是有原住民的，可惜他们已经灭绝了。当大航海时代的欧洲殖民者来这里的时候，西班牙人和当地土著的“殖民接触”中，捕杀了许多原始野人，但是对原住民最大的打击是欧洲人带来的流感病毒！欧洲人已经有抗体了，流感病毒对于他们来说是免疫的小疾病，但是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流感病毒，没有免疫抗体原住民来说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从古至今，病毒对于人类的影响都是巨大的，随着医疗科技发展和卫生的进步，我们有着更多的力量对抗病毒，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幸运的。但是对于那些曾经散落在地球之极的原始原住民来说，病毒的出现都是极为不幸的命运安排。现在是有很多恶意攻击中国的言论，有着各种叫嚣着负责与不负责的舆论攻击，面对这些胡言乱语，我想请问，对于那些因为欧洲人带来病毒而灭绝的美洲原住民来说，有谁为他们负责？又有谁为他们伸冤呢？

武昌轮第二次在麦哲伦海峡中航行

海峡两岸的雪山瀑布

武昌轮航行在雪山海峡之中

武昌轮通过狭窄的海峡

“武昌轮”抵达装货港，距离上次我们抵达智利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智利的疫情也大规模爆发，从三个月之前的两千多人感染到现在已经是两万人感染了，感染人数扩大了近10倍，我们面对的防疫挑战越来越严峻！每一次靠港之前，我们都召开全船会议，布置防控措施。关于伙食补给的消毒，港口作业中与港口海关代理和码头工人们不可避免的接触等，而且我们收到了下一个航次计划：从智利装载22000吨的锌矿粉去澳大利亚的Townsville。从智利航行到Townsville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跨越整个南太平洋，期间没有任何停靠。如果说在智利出现了不好的情况，开航之后在大洋之中我们将孤立无援，后果不可想象，所以无论做任何事情，我们都必须万分小心！

在智利San Antonio这个港口中，还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们在这个港口进行了燃油补给，租家安排了一个检验员来做油量测量报告。恰临当地节日，这个检验员白天过节喝的酩酊大醉，一身酒气来到船上，大闹船长办公室。他一个人，竟然让整个一层楼都是酒精味儿！

船长很生气，打电话叫了代理，也报了警。船长向港方申诉，疫情期间的检查应该更严格的，为什么港口安检这么不负责任就把这一个醉醺醺的家伙给放进来呢？而且他还是醉驾开车来的。谁知道他在哪里喝酒，又接触到了什么人呢？醉酒的状态，本来就站不稳，船上又那么多尖角障碍物等，磕到了碰到了摔倒了，对于船方来说都是麻烦事！这工作肯定是不能进行了，港口负责人和代理带了两个保安上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家伙给弄走。我们也安排人员把这一层生活区里里外外都严格地消毒通风，检验员所在的公司也马上联系我们给我们道歉，并安排了另一个检验员来处理这项工作，此事才就此过去。

从智利开航去澳大利亚，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因为终于可以离开南美这个疫情严重而且国境封锁不能换班的区域了，到了澳大利亚就可以换班，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装货只有两万多吨，这只是我们船一半的载重量，所以五个货舱只装载了两个，还有三个舱是空的。3号舱的空间很大，斯里兰卡的同事们经常在里面打板球，我们也没事去一起参与玩一玩。后甲板装了篮筐和篮板，还有防护网，打篮球也成了下班之后的乐趣所在，大家都希望能够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一个月的航行时间，期待在澳大利亚汤斯维尔能够换班回家。

我们的运气还是比较好的，一个月的航行穿越南太平洋，两三个低气压都被我们顺利地躲着边缘航行而过，没有碰到任何大风大浪的坏天气。临近澳大利亚，公司人事部发来了换人的计划，船上等待回家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我们终于盼来了归期！每天我们都等待着公司传来的邮件更新。接班人员的澳洲签证也一个个都办理批准了，航班也逐渐确定了，一个环节一个环节的确定和更新，虽然看起来都是好消息，但是邮件信息里总是没有一个百分之百确定的结果，这让我们开始怀疑澳大利亚到底能不能换班。

即将抵达澳大利亚的时候，公司发来的邮件说有些接班人员的签证还未办理好，计划在8月4日靠港就换人的安排的推迟到8月19日。

我们在澳大利亚靠港卸货的安排是三天时间，卸货完毕之后去锚地等待15天，8月21日再次靠港装货2天。所以在这个港口的停留就有近1个月的时间，所以看起来这个操作可能性还是有的，虽然有一点点不开心，但是船上的人依旧抱着希望，继续等待。

“武昌轮”抵达澳大利亚，船上有3个人，包括两名和我同时上船的同事已经在船13个月了，还有5名同事已经在船11个月了。澳大利亚政府规定，如果有在船11个月的船员，船公司必须安排换人，或者提供前期港口不能换人的证明以及保证船员在服务14个月之内的换人计划。

我们公司一直发来换人计划的邮件，但是邮件内容的不确定性和后备新加坡换人的计划让船上的人逐渐变得焦躁不安。对于公司人事部的怀疑和不信任感越来越大，船长也逐渐压制不住下面人的情绪了。尤其是船上一个同事已经得了疝气，无法工作，但是公司依旧没有给确定的换人计划，只是说在努力安排之中。但同事也联系到了安排的接班人员，有几个人说根本没有接到上船的通知。很明显，公司的安排肯定有一定的“欺骗性”。一些同事怀疑那些换人计划的邮件只是为了澳大利亚官方检查而做的证据。

我们查询了计划中的航班信息，算了一笔帐，14个超期服务的人员如果全部换掉，仅仅是机票和交通费算下来就要10万美金！公司会不会出这么大的价钱来安排换人呢？

卸货完毕之后，已经临近公司给的换人安排日期了，但是依旧没有机票信息和确定的回家安排，最终推迟的8.19的换人计划也取消了，说是换人计划推迟到一个月之后路过新加坡的时候进行！

由于疫情的影响，新加坡官方也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去方便船员的换班，可惜有几个菲律宾船员篡改核酸检测结果，带病进入新加坡被查出来了，所以新加坡收紧了海员换班的政策。目前，新加坡最新的政策通告是只允许新加坡籍的船舶换班，其他船籍可以考虑特殊情况下海员的换班，但只允许海员下船，不允许上船。这一条通告后还备注包括其他国籍船舶海员达到最长工作合同要求在内。这个政策的解读对我们来说很不清晰。我们船属于香港船籍的，我们能不能在新加坡进行换班呢？如果新加坡换不了，那就很有可能继续往后推，下一个航次去英国，德国和西班牙，那又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船上人对于公司人事部的不满情绪爆发了，船员们忍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推迟。如果说每一次都这样临时取消换人计划和继续往后推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包括船长在内，超期服务人员的不满和愤怒越来越严重，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欺骗！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打电话告诉船长说已经尽最大努力了，但是我们都听到了船长在办公室接电话的时候怒吼说他们根本没有尽力！

船上14个人的换班计划，最起码也要有一两个人能够换掉，这样才会有说服力啊，怎么可能接班的人中，中国人，乌克兰人，菲律宾人这三方都一个也来不了呢？试想一下，从智利航行到澳大利亚30天的时间，在汤斯维尔这个港口要停留18天的时间，加起来48天的时间，怎么可能申请不到签证，买不到机票呢？船长说，每次他都给公司发邮件注明紧急，提醒公司有部分接班人可能取得不了澳洲免隔离的豁免，提醒公司尽快早一点选择更合理的方式和人员安排，但是公司的安排都是拖到最后来不及了，然后造成既定事实，以此来搪塞我们。

听说几个同事私下里给澳大利亚海事安全局（AMSA）发举报邮件，希望寻求澳大利亚政府的帮助。因为船长收到了AMSA的调查邮件，AMSA要求船长把所有人的工作合同，上船日期的资料发给他们。

一连几天，公司人事部一直和船长、轮机长进行各种交流，希望船长能够向AMSA解释，向船员解释，并保证让生病的二管轮回家，其余的人在20天之后的新加坡换班。船长只能表示，他也不理解公司的做法，无法帮公司向AMSA解释取消换人计划的原因。轮机长也表示，本来船上3个轮机员都已经超期服务了，人员疲惫，很难保证安全工作。现在让大管轮回家了，只有他和二管轮两个轮机员，两个疲惫的人还要再去分担大管轮的工作，更无法保证安全工作了。

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心理状态，船上超期服务的人员已经是到达了忍受极限了，如果说船员真的精神崩溃或者是因为压力太大而无法工作，对于公司来说会造成极大的损失的。

斯里兰卡的铜匠说，她女儿天天打电话联系她哭诉自己的思念。两个斯里兰卡水手等待着回家和女朋友结婚。大厨的妹妹结婚，他计划的帮忙操办却化为泡影。轮机长的老婆女儿也都在家期待着他的归来，我和新婚的妻子已经分离一年多了，原计划能趁着我老婆的暑假可以在家好好陪陪她，或者是出行游玩，但现在暑假已经过去了……

疫情期间，某位印度船长为了自己能够回家，不考虑船上其他国籍的船员，选择抗拒公司的航次计划，更改航线直接回印度。某一船舶因为船长和船员本来在工作中就矛盾巨大，船员不能回家的同时，公司和船长处理方式不当，引起船员的情绪失控，几名菲律宾船员把缅甸籍船长杀害了。某一艘船舶在通过苏伊士运河期间，一名菲律宾籍的船员跳船游泳上岸。一艘日本船舶，船上印度船员超期工作，为了能连上手机信号，更改航线靠近沿途的毛里求斯小岛航行，但是由于工作失误，造成船舶全速撞向毛里求斯的小岛上搁浅，船体折断，油舱受损，产生上千吨燃油泄漏造成巨大的生态破坏……

当船员超期工作，看不到回家的希望，忍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会有越来越多可怕的事情发生。不仅仅是在船的船员，还有另一个人群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那就是在家等待上船的海员。在家等待的海员上不了船，没有工资收入，生存和生活也出现了巨大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那几个篡改检测结果，带病还要上船的菲律宾海员做出的无奈而愚蠢的选择。

或许是公司感受到了压力，害怕事情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所以公司领导和除了生病无法出席的大管轮以外所有的船员一起，召开了面对面的视频会议。公司的7个领导一起，在视频会议中安慰我们船员。会议中提及到了以下这些词语：promise，sure，certainly，hundredpercent…..领导们保证，确定，一定，百分百让我们在新加坡回家！哪怕是船舶off hire（租期延误）也要把我们这些超期工作的人员给换下来。既然如此保证，我们再次做出忍让的选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公司和船员双方做了表态，新加坡是最后的期限！

8月21日，“武昌轮”再次靠港。结果很意外，船长，大管轮和二管轮的接班人来了。

听说是因为大管轮病情严重，澳大利亚AMSA强制要求必须把他换掉。接班大管轮是中国人，AMSA又协助公司申请了隔离豁免手续。船长和二管轮运气好，因为他们的接班人也是中国人，公司也就顺便安排三个中国人一起来了。我的运气就不那么好了，最开始安排的是中国三副来接班，但是后来他被派去其他船了，另外再找中国人来接班已经来不及了。

病重的大管轮顺利回到了克罗地亚，或许等他手术恢复之后，可以摸到自己新买的机车。克罗地亚的船长回家了，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按照原计划买一艘小船，在他们国家的沿海群岛来一次自驾游。菲律宾的二管轮也幸运地能够回家和家人相聚。在船的我们，在舷梯为他们送行，祝福他们能够和家人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

8月24日，“武昌轮”再次开航，此时我已经在船14个月了，三个14个月在船，6个11个月在船的超期工作船员依旧在船。“武昌轮”从澳大利亚北边大堡礁海域航行，穿过托雷斯海峡，到达一个名叫Bing Bong的小港口装货，计划9月8号抵达新加坡。从公司传来的消息，新加坡政府已经批准了我们这些严重超期服务的在船船员的换班计划。在经历了在澳大利亚的官方批准换人但是最终计划一次次改变到取消的过程，我们对公司的信任已经下降了许多，但是又只能满怀信心地期待这一次是真的能够回家……

听说之前回家的武汉老电，他儿子考上湖北工程学院，自家人还是很满意的。老电已经在家休假7个月了，他接到了上船的消息，下个月要去美国的一个港口上船接班。老电跟我说他有些担心，毕竟美国目前的疫情还未控制住，感染人员每天都在增加。

但是世界范围来看，随着疫情的控制，海员的换班相比上半年，已经放开许多了，许多等着和家人团聚的海员翘首以盼，许多等着上船养家糊口的海员也都在担心与彷徨中遥望着自己的未来......

2020年6月25国际海员日的宣传图

疫情之下的另一个武昌（二）-中国船员回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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